【2002/04/08 聯合報】【記者蕭敏慧／專題報導】

這兩年，跳躍枝頭的野鳥變成「生態攝影師」的搖錢樹，月曆、捷運卡、電話卡、貼紙、小飾品、手冊，經常拿小鳥當主角。但是這些美美的畫面背後，卻是醜陋的暗藏玄機。

中華民國野鳥學會日前開始為明年野鳥月曆徵稿，這項行之多年的活動，主要是宣導自然保育；諷刺的是，主辦單位以往在來件中，多次發現部分作品是在攝影棚打燈拍出的「沙龍照」，更有將小鳥雙腳用強力膠黏在樹枝上等違反自然保育的惡劣情事。

學界還碰過一件糗事。到國外參加研討會，台灣拿出去的生態影片，出現「帝雉和松鼠爭食」的奇特景象；原來是故意餵食帝雉，好「製造」所謂「生態影片」。

對這種貪求近利速成的「生態攝影者」，部分堅持野鳥攝影應有「大自然原味」的中華鳥會幹部和鳥友已經忍無可忍，強烈抗議他們侵害「鳥權」。

中華鳥會理事郭承裕說，不少人打著「自然生態攝影」之名，其實是「鳥的沙龍攝影」。到鳥店買鳥，從野外剪回開滿花朵或結著豐碩果實的枝條，把室內布置成野外的攝影棚。當全屋內只有這根枝幹時，鳥兒別無選擇，只能停棲在唯一設計好的花枝上，攝影師便好整以暇打燈、殺底片，拍出的照片每一張保證都是有花有果有鳥，絕無遮障、構圖完美。

類似的人為布局也可能出現在野外。日前發生在彰化的「藍喉鴝」事件，就是攝影者刻意為野鳥布置好餐桌、臥床，誘引野鳥入鏡，依劇本演出用餐、睡懶覺等戲碼；當有其他鳥族入侵，攝影者還老實不客氣將牠趕走。

中研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劉小如說，有人曾以餵食手段拍攝帝雉生態影片，結果引來金翼白眉、松鼠等動物爭食，畫面於是出現毫不搭調的動物同在草地上聚餐的奇景。她說，要是外國鳥友信以為真，好奇追究，台灣生態界可要鬧笑話了。

劉小如說，不論鳥或其他動物的生態攝影，都不應對牠們有直接接觸的干擾，包括為方便攝影或強化作品美感，而將昆蟲、鳥、植物放到牠們不可能出現的環境，既違反生物權，非自然的野外布景攝影，還可能傳達錯誤的生態訊息。

更甚者任意擺布野鳥當模特兒，以拍沙龍照手法冒充生態攝影，不僅鳥界，媒體也應抵制、拒絕採用。至於野外餵食或剪棲枝，誘引野鳥主動光臨，進入最佳攝影位置，劉小如說，只要不太過分或違背自然原則，生態界原則上不過問，畢竟這是個人的誠信問題。

不過，布景造得再完美，常逃不過鳥友法眼。有一幅綠繡眼振翅飛抵枝頭，與其他兩隻幼鳥聚首的攝影作品，名為「媽媽回來了」。但是稍具經驗的鳥友一看就知道，三隻鳥分明都是幼鳥，才不是媽媽回來了。

前中華鳥會研究組組長李建安說，最惡劣的情況之一是，有人把羽翼未豐的雛鳥以強力膠將雙腳固定在枝頭，不明就裡的母鳥無法將心肝寶貝帶離，只有來回急切啁啾。

也有一次，三隻根本沒本事飛的白環鸚嘴鵯幼鳥，被攝影者抓出鳥巢，放在枝頭上，巍巍顫顫、險象環生；心急的母親帶不走幼鳥，只能來回拚命餵食，還邊催促幼鳥快振翅習飛，逃離危險的暴露場所。

也有些攝影作品有人為修剪枝葉嫌疑，包括四隻嗷嗷待哺的白頭翁雛鳥在鳥巢張著大口等候親鳥餵食。由於畫面太清楚、太完美，完全違背野鳥會將鳥巢妥善掩護，以免天敵發現的自然準則。

鳥類生態攝影作品的行情究竟如何，讓部分攝影者如此不擇手段？鳥友說，每張作品的稿費從幾百、上千到萬元都有。而部分以沙龍照方式攝得的影像，同一種鳥，攝影師可從多個角度盡興拍到手軟為止，所以貨源充裕。有時作者還不惜競價殺出，只求多曝光；而伴隨作品從各種商品管道面世後，知名度跟著上竄，後續可能還有演講邀約、攝影作品價錢水漲船高利益湧入。

鳥友坦承，要訂定生態攝影規範不易，舉證畫面人為造假同樣困難。各攝影學會想法各異，中華鳥會只能進行道德勸說；目前除了堅持徵稿的野鳥圖片必須是在自然狀態下攝得，禁止一切非自然的鳥身碰觸、改變巢位或周遭環，並希望透過宣導，建立正確觀念，才能使「生態攝影」免於淪為賣狗肉的羊頭。

郭承裕強調，野鳥生態攝影本是戶外賞鳥，碰運氣攝得的偶遇之作，現在竟淪為罔顧鳥身自由的侵權行為。這些醜陋的「創作」內幕，何來自然生態之美呢？